无明
无明,印度哲学术语,梵文avidyā,指不明真理,不见真实,即对真理、对真实的无知,就是无明。在佛教中,无明是障碍着众生获得解脱的根本原因。佛教和印度诸多思想流派,以及佛陀初时、二时、三时教法,对于无明,还有着各自独特的理解。
佛陀认为,凡夫之所以轮回于生死、不能涅槃、不能成佛,原因是糊涂,把不真实的当成真实,见不到真正的真实,犯了增益与损减的错误。这个糊涂,佛教有个专有名词来表达,梵文是“avidyā”,翻译成汉语就是“无明”。[1]
一、印度思想家对“无明”的理解
印度最早的系统化哲学思想的出现,是在奥义书时期,大致在公元前9世纪至公元前6世纪,即吠陀后期至佛教产生之前。奥义书的内容涉及范围极广,但较重要的,或对印度后世影响较大的理论,主要有以下几方面,即:梵我关系理论、轮回解脱理论和世界的物质本原或要素理论。这三个方面的理论又是相互关联的。
在奥义书哲人有关梵我关系的各种见解中,占主导地位的观点是所谓“梵我同一”(Brahmātaikyam,亦译“梵我一如”)。这一理论认为,宇宙的本体(梵或大我)和人的主宰体(个我或小我)在本质上是同一的。我(个我或小我)有多种形态,但梵是其根本,是真正的实在(最高本体)。认识到这点即达到了至上的智慧,而认识不到这点,把梵与我(个我或小我)看作是有差别的,则是无明。真正的解脱也就是得到关于梵的智慧,去除无明,领悟到“梵我同一”。正如《广林奥义书》中所说:“认识梵者,直升天界。获得解脱。”
从公元前6世纪至公元前2世纪,印度思想界各类思潮蓬勃兴起。至公元4世纪,印度婆罗门教哲学经过奥义书时期和史诗时期的历史演变,最终形成了六个主要哲学派别,即:数论派(Sāmkhya)、瑜伽派(Yoga)、胜论派(Vais′csika)、正理派(Nyāya)、弥曼差派(Mīmāmsā)和吠檀多派(Vedānta),即所谓“正统六派哲学”。六派哲学产生后,非正统“异流三派”,佛教、耆那教和顺世论亦有较大发展,重要标志是各派根本经典的出现。
奥义书的诸种思想对印度后世的宗教与哲学流派,无论是对“正统六派哲学”还是非正统“异流三派”,都有着重要影响。但因各派对“真理”的认识不同,对无明的理解也不尽相同。[2]略举其中三种观点:
(一)吠檀多派
吠檀多派(Vedānta)是对奥义书中婆罗门教核心学说的直接继承和发展者,吠檀多派中影响最大的思想家商羯罗,继承并发展了奥义书与《梵经》中提出的婆罗门教核心哲学理论,在梵我关系问题上持“不二一元论”。
商羯罗认为世界是梵的一种表现,是梵通过一种魔力——摩耶所创造出来的,摩耶是显现为现象界的名色的根源,是现象界的种子。摩耶是一种无明(无知,avidyā)或虚妄认识[3],世界是下智的人对于上梵的无明或虚妄认识所引起的,是不真实的[4]。在商羯罗看来,真解脱就在于破除无明,一旦人获得梵的真知,认识到“梵我同一”,消除了主观上的迷误,即达到真解脱[5]。商羯罗实际把对梵的正确知识看作是最高的道德行为,看作是破除无明,达到解脱的主要方法[6]。以上观点见于《梵经》。[7]
(二)瑜伽派
瑜伽派(Yoga)认为,人们为世界所系缚,烦恼和痛苦的根本原因在于无明,无明是各种烦恼的基础,把无常、不净、苦和非我误认为是常、净、乐与我,这就是无明。要消除无明,须借助“辨别智”(viveka-khyāti),而获得它则需依靠具体的瑜伽实践,即“八支行法”。以上观点见于钵颠阇利的著作《瑜伽经》(YoAga-sūtra)。[8]
(三)胜论派
胜论派(Vais′esika)认为,觉虽有许多种,但简要地说则有两种:表现为明知和表现为无明。疑惑、错觉、不确定的或模糊的认识、梦境,这四种(觉的)表现就是无明。正智(表现为明知的觉)亦有四种:直接感觉的(认识)、推理的(认识)、回忆、超人的(认识)。有两种获得正确认识,即谴除无明的方式,现量和比量。以上观点见于钵罗奢思多波陀(Pras′astapāda)的著作《摄句义法论》。 [9]
二、佛教对“无明”的理解和解构
佛陀认为凡夫无明所障,无明所障的后果,就是见不到佛陀证悟的真实,那见不到真实我们就造业,我们就轮回于生死。但佛陀同时还认为,无明所障的轮回于生死的凡夫,其实内心已然还具有着可以打破无明见真实的这个能力,这个能力就是般若,梵文Paññā,。因此佛法的修行,特别是大乘佛法的修行,其实用一句话概括:就是要把我们这些凡夫原本内心具有着的这个可以打破无明见真实的能力,把它调动起来,打破无明,见佛陀证悟的真实。如果能做到这一点的话,就趋向解脱了。所以般若,是大乘佛法的核心内容。[10]
(一)初时教法
初时教法,是佛陀证道后在人间最先讲的法。佛陀为那些相信三世说生命观,并极度厌离生死轮回,生起了出离心,迫切希求个体解脱的众生,讲了小乘佛法。通过讲“十二缘起”,破增益。
《缘起经》中云:佛言:“云何名缘起初?谓依此有故彼有,此生故彼生,所谓无明缘行,行缘识,识缘名色,名色缘六处,六处缘触,触缘受,受缘爱,爱缘取,取缘有,有缘生,生缘老死,起愁叹苦忧恼,是名为纯大苦蕴集,如是名为缘起初义。”[11]
“十二缘起”开头的“无明”,指的就是对“轮回无我”的无知,认为轮回当中有一个常一不变独立存在的我,凡夫误执“我在轮回”,这种执着,佛教称为人我执。佛陀在初时教法,以十二缘起解构人我执,讲“轮回无我”。随着证悟“轮回无我”,“谁在轮回”就成为了伪问题。如果找不到轮回的主体,也就意味着轮回就是假的。在初时教法,佛陀悬置了轮回真实性的话题。
(二)二时教法
二时教法属于大乘佛法,是佛陀为那些相信三世说生命观,生起了出离心,同时还能生起菩提心,以度一切众生为自己的解脱,对于这样的众生,佛陀讲二时教法般若法门。
二时教法在解构凡夫自以为真实的世界的深度和广度上,大大超越初时教法。二时教法认为凡夫的无明是对“万法皆空”、“轮回如梦”的无知,也就是彻底觉醒成佛的最大障碍是以为凡夫眼前客观世界是真实存在的。二时教法讲,不但“轮回无我”,连轮回也是假的,轮回只是一场梦境。只知道“轮回无我”而不知道“轮回如梦”,还是无明。
二时教法,佛陀讲了“缘生缘起”,通过讲“缘生性空”、“缘起无生”,彻底解构凡夫自以为的“真实”世界。凡夫无明,误以为真实的轮回当中有真实的生老病死。《心经》说“不生不灭,不垢不净”,无“生死”之“垢”,那么也就没有必要安立“涅槃”之“净”,“生死”与“涅槃”不二。
《般若波罗蜜多心经》:“无无明亦无无明尽,乃至无老死亦无老死尽。”(CBETA 2021.Q3, T08, no. 251, p. 848c12-13)(玄奘译)。在初时教法中,为解构人我执而安立的无明缘行,行缘识……的十二缘起,在二时教法当中也得空。通过讲凡夫境界一切皆空、万法皆空,引领大根性众生证空性、见实相。
(三)三时教法
三时教法与二时教法同属于大乘佛法,最根本的差异在于佛陀讲法的立足点不同,二时教法立足于凡夫境界向凡夫说法,三时教法立足于圣者境界向凡夫说法。
《楞伽阿跋多罗宝经》卷4〈之四〉:“为无始虚伪恶习所薰,名为识藏。生无明住地,与七识俱。如海浪身,常生不断。”(CBETA 2021.Q3, T16, no. 670, p. 510b7-9)(求那跋陀罗译)。在三时教法《楞伽经》中,佛陀将“无明”解读为圣者能见的“阿赖耶识”,又名藏识、空如来藏、如来藏藏识、八识。登地见道以后的圣者,倒回头看凡夫境界,只是虚妄分别。在三时教法中,无明被解读为阿赖耶识种子的熏习和现行,也就是藏识缘起,就是圣者能见的凡夫心。所谓无明所障,就是由虚妄分别熏习的杂染种子积淀的凡夫心,是圆满亲证真如的障碍。
三时教法,佛陀安立藏识缘起破增益,解构根本不存在而凡夫误以为存在的心外事物。藏识属于“自所得圣智证法”,是登初地以上的圣者才能见的凡夫心,圣者的自证法是离言的,不能用凡夫的语言诠表,但佛陀慈悲,为了度化众生,无法用凡夫的语言来描述,也得方便善巧地、努力地用凡夫的语言来描述。藏识缘起不是在给心外误以为的存在找依据,相反,是在破除凡夫增益上去的外境的存在,讲唯识无境。
《大乘入楞伽经》卷1〈2 集一切法品(一-三)〉:“若了境如幻、自心所现,则灭妄想三有苦及无知爱业缘。”(CBETA 2021.Q3, T16, no. 672, p. 593c20-21)(实叉难陀译)“无知”,就是没有智慧,就是糊涂,就是无明所障。“无知爱业缘”就是由于无明而贪爱、而造业,形成了生命无穷无尽轮回的缘起,就是小乘佛教里讲的十二缘起,也叫十二因缘。如果“了境如幻,自心所现”,就能熄灭无知爱业的十二因缘。说熄灭,并不是原来真有十二因缘被熄灭,而是了知十二因缘根本没有存在过。
阿赖耶识是圣者能见的一分真实,但是阿赖耶识是错误认识所积淀的,所以不能空,空虽不能空,但必须得转,转错误认识为正确认识,转杂染的阿赖耶识为清净的正智。“转识成智”,或叫做“转染成净”,就消除了亲证佛陀证悟的真正真实性的一切障碍。
三、佛陀教法的不共
综上,印度吠檀多派,认为达到“梵我合一”境界即是解脱,另有一些思想派别,把修成无色定或无想定当作解脱。《大乘入楞伽经》中云:“外道执我见有我相,及实求那而生取着。”[12]外道有各种执著,外道还是执著着心外有事物,还执著着真实的功德利益。因此不能真正正确理解无明,更不能彻底解构无明,所以不是真解脱。[13]
《大乘入楞伽经》中云:“外道行者执着于我作诸异论,不能演说离执着见识性二义。”[14]印度的思想家和修行者执著于我,生出了与佛陀不同的观点。所以说外道修行的所依就是这个我,这个我执,我执包括人我执和法我执两种,因此不能达到真解脱。佛法讲的是无我——人无我、法无我,这叫二无我。[15]
小乘佛法讲“轮回无我”,就是轮回里边没有贯彻始终的永恒不变的精神主体。大乘佛法,进一步讲“轮回如梦”,梦醒就解脱;讲唯识无境,眼前的整个人生就是一场梦,就是一场不折不扣的虚妄分别。错觉转正觉,转识成智,以智证真,就能够打破无明,圆满亲证真正的真实性。[16]
参考书目:黄心川著《印度哲学通史》大象出版社,2014.3版;姚卫群著《印度哲学》北京大学出版社,1992.3版
参见:三世说生命观、出离心、菩提心、破增益、补损减、藏识缘起、阿赖耶识、虚妄分别、能取、所取、转识成智、以智证真、圆成实自性
词条编写人员 词条编写:
第三版:周二组(燕子、何晓、般若、千幻流光)
第二版:晶晶
第一版:晶晶
讨论意见:尹雪钰、樱花、雪峰、东辉、梁传旭
资料汇总:宏瑞、晶晶
注释
- ↑ 于晓非.于晓非《金刚经》导读[OL].上海:喜马拉雅FM,2017.07[2021.08.20]:《金刚经》008讲. https://www.ximalaya.com/renwenjp/6893131/ .
- ↑ 姚卫群著《印度哲学》北京大学出版社,1992.3版
- ↑ 商羯罗:《蛙氏奥义颂注》Ⅲ.36。在商羯罗以后,māyā(幻)和avidyā(无明)两个词有着不同意义的解释,请注意。
- ↑ 黄心川著《印度哲学通史》大象出版社,2014.3版
- ↑ 参 见 木 村 泰 贤 : 《 印 度 六 派 哲 学 》 , 丙 午 出 版 社 1 9 1 9 年 版 , 第 5 7 8 — 6 0 2 页 ; 参 见 商 羯 罗 : 《 梵 经 注 》 1 , 1 , 1 1 等 。
- ↑ 姚卫群著《印度哲学》北京大学出版社,1992.3版
- ↑ Braham-sūtra,《商羯罗阿阇梨的梵经注》Brahma-SūtraBhāsyaofS′ankarācārya,加尔各答,1977年
- ↑ 姚卫群著《印度哲学》北京大学出版社,1992.3版
- ↑ 姚卫群著《印度哲学》北京大学出版社,1992.3版
- ↑ 于晓非.于晓非《金刚经》导读[OL].上海:喜马拉雅FM,2017.07[2021.08.20]:《心经》001讲. https://www.ximalaya.com/renwenjp/6893131/.
- ↑ 《缘起经》:「佛言:「云何名缘起初?谓依此有故彼有,此生故彼生,所谓无明缘行,行缘识,识缘名色,名色缘六处,六处缘触,触缘受,受缘爱,爱缘取,取缘有,有缘生,生缘老死,起愁叹苦忧恼,是名为纯大苦蕴集,如是名为缘起初义。」(CBETA 2021.Q3, T02, no. 124, p. 547b17-21)
- ↑ 《大乘入楞伽经》卷1〈1 罗婆那王劝请品(一)〉:「外道执我见有我相,及[1]实[2]求那而生取着,」(CBETA 2021.Q3, T16, no. 672, p. 589a1-2)[1]:Dravya.[2]:Guṇa.
- ↑ 于晓非.于晓非《楞伽经》导读[OL].上海:喜马拉雅FM,2021.07[2021.08.20]:030讲. https://www.ximalaya.com/renwenjp/43477048/.
- ↑ 《大乘入楞伽經》卷1〈1 羅婆那王勸請品(一)〉:「外道行者執著於我作諸異論,不能演說離執著見識性二義。」(CBETA 2021.Q3, T16, no. 672, p. 589a6-8)
- ↑ 于晓非.于晓非《楞伽经》导读[OL].上海:喜马拉雅FM,2021.07[2021.08.20]:031讲. https://www.ximalaya.com/renwenjp/43477048/.
- ↑ 于晓非.于晓非《楞伽经》导读[OL].上海:喜马拉雅FM,2021.07[2021.08.20]:024讲. https://www.ximalaya.com/renwenjp/43477048/.